不会短跑的牙买加人，集体跳槽土耳其
2025东京世界田径锦标赛正如火如荼，但对于牙买加代表队来说，这次比赛端的是喜忧参半。
喜的自然是在短跑之神博尔特退役多年之后，后生小辈塞维尔终于接过荣耀传承，把百米飞人的世界大赛金牌再一次带回了牙买加。
而忧的嘛……这次世锦赛牙买加田径队直接就少了三位重量级的明星选手：罗杰-斯托纳、拉金德拉-坎贝尔与韦恩-平诺克。
要说这三位，可不是一般人，2024年巴黎奥运会上，他们直接贡献了牙买加田径奖牌总数的一半——其中，平诺克收获跳远银牌，坎贝尔摘得铅球铜牌，而斯托纳则更为了不起，他在铁饼项目里赢下了牙买加在该项目历史上的第一块金牌，同时也是牙买加代表队在巴黎拿到的唯一一枚金牌。
然而，哥仨缺席本届东京世锦赛的原因多少就有些尴尬了：他们三人都要转籍土耳其，从今往后，在国际赛场上，就要代表土耳其出战了！
更过分的是，除了这哥仨之外，20岁的杰登-希伯特——这位曾在2022年夺得世界U20锦标赛冠军的三级跳运动员，也在土耳其的“打包带走”名单里。
而且在同期时间里，土耳其还“顺便”去归化了尼日利亚的短跑女将法沃尔-欧菲里……
对“归化”这种操作，相比大家都已不再陌生，尤其是最近这几年里，国际体育归化风劲吹，哪怕是一些在归化问题上略显保守的国家，归化的优秀运动员都不少。
然而，土耳其的这次归化操作，还是引发了巨大的异议。毕竟，你土耳其现在就逮着牙买加一只羊在死命地薅，四位正值巅峰的选手，一周内集体转籍，直接给人家田径队薅秃了，观感上确实是……有那么一点过分？
而另一方面，牙买加三位田径明星和一位明日之星的集体“叛逃”，也引爆了如今田径圈、甚至是整个体育圈里的一场关于情与法、义与利的大讨论。
大家都知道，归化一般有两种常见方式：一种是凭借血缘或者出生地所获得的国籍，另一种则是单纯的走程序转换国籍，而一般来说，前者在观感上多少更能令人接受，后者则被认为是纯粹的生意与利益交换。
是的，土耳其这次的“打包”行为，正是后者。
据《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卫报》报道，土耳其为斯托纳、坎贝尔、平诺克、希伯特四人提供的条件包括：每个月不菲的运动津贴，以及每人50万美元（约合363万元人民币）的签约费。
尽管这一报道并未能得到土耳其方面的确认，但这也足以点燃不少牙买加人的爱国之情——为了区区50万美元就把国籍给丢了，这不妥妥的“牙奸”嘛？
可这里面确实是存在“情有可原”的地方。
一则，牙买加可不讲什么“数典忘祖”，这国家历史上的原住民早就被殖民者给优化光了。如今的牙买加，说得好听点是一个多文化多民族国家，欧洲、非洲和土著文化在这里大融合；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文明传承没有根，缺乏民族向心力。
在这种大环境下，人往高处走，也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二则，这里面还真要给博尔特分一口黑锅——正是在短跑之神的引领下，牙买加的短跑文化短时间内极速兴盛，以至于投资无数、名将辈出。但问题在于，牙买加本身就是小国，还是穷国，对体育项目的扶助能力就那么多，短跑项目吃了肉，其他项目就只能喝两口剩汤了。
比如斯托纳，在前文中我们提到过，他巴黎奥运会里拿到了牙买加唯一一枚金牌，按说怎么也该过上吃喝不愁的好日子了吧？但现实是冰冷而残酷的，至少斯托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是这样控诉牙买加田径协会的——“我们连最基本的保障都没有”。
金牌的斯托纳都这样，银牌的平诺克和铜牌的坎贝尔待遇如何，那自然是可想而知。
平诺克说，自己曾经无数次遭遇资金困难，但在申请帮助时，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而就在两个月前，坎贝尔在接受当地电视媒体《Coach’s Desk TV》采访时透露，整个2024年里，他仅仅从牙买加田协获得了“极少量”的津贴，以至于他不得不一边备战奥运，一边在披萨店里兼职。
没错，披萨我做的，还给差评不？
根据权威媒体报道，牙买加田协每年向这些精英运动员发放的补贴，只有大概2300美元。关键词：每年。
对了，还有奥运奖金。巴黎奥运会后，牙买加政府与奥委会，破天荒历史上首次向代表团所有成员（66名运动员与21名后勤人员）发放了总额为28万美元的“感谢奖学金”（注：另有专项奖牌奖金），但具体分配方式不明。即使能做到平均分的话，大概每人只能获得3000美元。
现在，请把你带入坎贝尔的视角，当你正在披萨店里忙得不可开交，听着同事和顾客的抱怨，突然来了个土耳其官员，把50万美元拍你脸上，还告诉你，如果能为土耳其夺得奥运金牌，还能额外再获得30-50万美元的奖金——这个时候，你的选择是？
虽然我不会短跑，但我会跳槽啊！
然后我们来说说事件的另外一方代表土耳其。
一般而言，在一个主体民族占据较大比例的国家里，对待归化这件事都会采取相对保守的策略，因为这里面很容易牵扯到民族主义的叙事问题。
但土耳其偏偏是个例外，他们归化外籍运动员的历史相当早，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大约上个世纪的90年代末。
为啥土耳其人不太在意这个呢？因为人家历史上就是这么干的……
土耳其历史上最为辉煌的奥斯曼帝国时期，土耳其人为了管理自己幅员辽阔的帝国，采取了非常独特的行省总督制度，简单的说就是，你阿拉伯人管阿拉伯人的地盘，只要宣誓向我效忠、每年给我纳税就行，我们不搞民族主义这一套！
所以，土耳其使用起归化运动员，那是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我给你钱，你做好KPI，大家合作愉快属实是。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2013年土耳其田径队闹出禁药风波，导致多人被禁赛之后，土耳其的田协是怎么做的？
大手一挥，买！
这也导致2016年的里约奥运会上，土耳其田径代表队出现了31名选手中有15名归化选手的奇观——而在那一届奥运会上，正是原籍古巴的女子400米栏运动员科佩洛帮助土耳其赢下了唯一一枚田径奖牌。
土耳其这么个搞法，自然启发了中东的一众土豪，一时间，大家满世界挥舞着钞票挖人，尤其是肯尼亚和尼日利亚的长跑运动员，又便宜，实力又强，经常被哄抢，场面确实一度有些难看了。
2016年世界U20田径锦标赛，巴林队的尼日利亚军团
所以，世界田径联合会不得不在2018年修改了转国籍的规则，引入了“至少等待三年才能参加国际赛事” 的规定，要求运动员在等待期结束前，必须证明自己与新国家存在 “真实、密切、可信且稳定的关联”……
与此同时，还成立了一个专门小组，负责 “审核转籍申请的可信度”，包括确保运动员能获得完整公民身份和相应权利，并规定每位运动员只能转籍一次。
这才让疯狂的归化潮得到了一定的规范。
然而，尝到过甜头的土耳其就此将吸纳优秀的外籍运动员入籍变成了一项长期政策，而且说实话，这一招也确实好用。
比如巴黎奥运会上，几乎以一己之力打崩中国女排的瓦尔加斯，就是土耳其排协从古巴归化而来；而前不久刚刚结束的篮球欧锦赛上，表现极为出色的土耳其后卫拉金，则是从美国归化而来……
两人之间的区别是，瓦尔加斯拥有土耳其血统，所以在土耳其的新闻媒体里被宣称为“奥斯曼女儿的回归”，而拉金则是纯粹的交易，所以刚刚打完欧锦赛的他，马上就宣布从土耳其国家队退役，低调拿钱走人……
对于土耳其来说，规划运动员本质上绝对是一笔低风险高回报的商业投资。以此次“打包”为例，5名正在巅峰期的精英运动员，只需要250万美元的投入。
这个价钱对普通人当然是天价，但在运动商业领域，也只是毛毛雨而已，更别说土耳其多少也是一个区域性的大国，背靠国家政策，能调动的资源简直不可想象。
更何况，这笔投资，完全可以通过商业运作赚回来——比如土耳其女排当年归化瓦尔加斯，传闻说是一次性掏了800万美元，然后换来了一个奥运会亚军、世锦赛亚军和世界女排联赛冠军，以及各种品牌赞助……单从金钱计算早就回本，甚至还有得赚！
这次“打包”的五名田径选手亦然，想要培养出这样顶尖水准的选手，250万美元砸向青训，恐怕连个水花响都听不到，但现在，土耳其有了五个——只要其中任意一人能够获得奥运奖牌，这笔投入就是大赚特赚。
我们当然可以指责土耳其急功近利，不愿意培养本土田径人才，也可以对这种用金钱换取国籍忠诚的方式加以鄙视，但你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在于——田径运动（尤其是非短跑项目）在全球范围内的商业化程度有限，导致其人才的市场价值难以充分兑现。
所以，在体育、商业与爱国主义三者的角力中，商业当然几乎每次都能胜出。
说到底，排除国家和民族主义的叙事不论，“给顶级的运动员最好的训练环境和最好的成绩回报”这一想法，难道不是一种合情合理？
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很难去怪罪运动员。毕竟，牙买加和土耳其所能开出的价码，对比实在太过于直观而强烈……
但由此衍生出的另外一个问题在于，WHY？为什么顶级运动员无法获得与他们竞技水平相匹配的收入呢？
众所周知，全世界最吸金的商业体育盛会，就是奥运会——根据国际奥委会的报告，他们在巴黎周期总共收入达到了124亿美元，尽管他们表示，其中收入的90%已经反馈回到了体育运动当中，但有趣的是，作为奥运会最重要资产的精英运动员们，能够从中分润的利益，却只有几乎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作为对比，国际奥委会的委员每次出行参加会议，享受头等舱和五星级住宿，每日津贴为450-900美元——与奥运冠军斯托纳三个月到半年里获得的补助大概相当。
WHAT CAN I SAY？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最后，关于被“打包”的五名运动员——他们并不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根据国际田联在2018年推出的新规定，这五位运动员想要在国际大赛中代表土耳其效力，就必须等待至少三年——而且是从向国际田联递交材料的那一天开始算起。
这也意味着，五名运动员将会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无法代表土耳其参加任何国际大赛，甚至还有可能错过2028年的洛杉矶奥运会——这其中的损失，是否能用金钱来衡量，只能说见仁见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把尺。
不过斯托纳对记者说的另一番话，似乎也证明了其中并不完全只有金钱因素：“金钱和荣誉绝对不是我生命里的全部，我需要的是，尊重和认可。”
